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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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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鹤楼正在边城北城门旁的临街处,也不知是何许年修成的,只见楼檐之上满是灰尘,此时正是寒冬,酒楼生意本来应是不错,此刻楼中亦是挤满了人,只是和平常不一般的,却是这多的人却非常的安静,似在等着什么。

    江一草将手下的那些兵士安排在左近的几个口子上,便上了二楼,只见楼中却是较下面清静地多,四个大方桌摆了个品字形,望江三旗和那董老板占了其右,按察院的季恒率着几个院中好手坐在左手,谢仲歌并那西陵来的女子居中而坐,只有靠街栏边,还放着一张桌子,那桌上的客人不知是胆大还是如何,见这般剑拨弩张的情形却也并不走避,那桌上摆着几盘肉片腿筋,一壶酒,还放着两个青瓷酒杯,客人身着青衣,脸望长街,意甚寂廖。

    见此情形,他这小小司兵倒不知该安身何处了,却见那青衣客人转过脸来向他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他无可奈何,只好坐到了那桌上,道了声谢。

    此时楼中虽然平静,实则各人心中各有一分心思。望江那方一味拖延,心道堂堂按察院总不至于就这般拖下去吧?而谢侍郎则是左右为难,不知该帮着何方才是。季恒却是胸有成竹,也不怕就这般耗着,心道你既然搬出王命旗来,这硬搜自然是不成的,却不知待会儿你这望江三面旗又要作如何计较?

    谢仲歌心道这总不是个了局,斟酌良久,方起身道:“诸位皆是食君禄之人,今番这件事情,自然总要有个了结。只是郡王府声称负有王命,本官自然不好多问。不过按察院一向为朝廷监察之所,对于通关之物查上一查,却也算不得什么过分的事。依本官看,倒不如按察院押两车回去,至于这盐是运得还是运不得,回京城后让莫大人面见天颜后再做定论也无妨。如此一来,各位这一趟的差使也算成了……”转头向易风说道:“不怕说句不好听的,这也算了拿住了望江走盐的物证。不过却也全了王府的面子,想来百车之中少了一两车,也不会对三位所负的王命有太大阻碍的是。”

    此时楼中他这侍郎官位最高,说出话来自然有几分力度。易风忖了忖他的话语,倒觉着竟是这僵局中唯一可行的出路了,虽说盐车被扣在按察院手中,日后闹上殿堂定会对本郡大大的不利,但这样一来,今趟这二十三船盐却是保住了极大的分额,两相权衡下,心中便有了计较,长身而起,向着楼中诸人合拳一拱,道:“侍郎大人这番话,才是老成持重之言。”转而对着季恒笑道:“主簿大人,若不想伤了贵院与王府间的和气,如今倒是只此一途了。”

    他心料这按察院在自己那唬烂王命旗面前也是无法可施,此时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倒不怕对方不抬脚。却不料那季恒闻他之言,忽地呵呵一笑道:“易三兄身为望江三旗之一,好大的名头,难道这般大的事情就想如此了断?”

    易风亦是一笑道:“莫非季主簿还另有高见?”

    “高见倒是谈不上,只是望江郡私运盐出关,售与西山国,已是资敌大罪,本院身负执律之责,岂能就此作罢。”季恒双眼一咪,寒光忽现。

    易风却是不急,笑道:“运盐?哪有此事?”

    “那为何阁下不敢让本院搜车?”

    “笑话!我等受王爷密令,身负要事,若被尔等走露了风声,这个罪责却是谁来担当?”此时人人已知这百来车里面装的都是盐,偏这易风撒起谎来倒还是义正辞严,全没有半毫心慌神色。

    季恒淡淡一笑,干脆懒地应他。正在灌着闷茶的燕七却见不得这些朝廷官员的作派,喝道:“你搜又不敢搜,放又不肯放,到底想做些什么?

    “王命在身嘛,我等小官自然是不敢轻侮的。”季恒淡淡应道,只是言语间却有几分调侃之意。易风闻言一惊,瞧这人事皆在握的神态,莫不是会有什么变数?

    正在他思忖间,却闻得楼梯口处,传来一碎金断玉般的声音:

    “王命?能有天高?”

    只见一人走了进来,身着褐衣,身形瘦削,许是长途跋涉的缘故,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却也掩不住那炯炯有神的双目。江一草生性佻脱,方才对峙之中,早已和那青衣人搭上话,此时正和那青衣客人你一杯我一杯的闷声喝酒,此时转头一看,却是心中一惊,想着:“姬小野终于来了。”

    易风却不识得此人,只是隐隐觉着来者不善,一拱手笑道:“却不知阁下此言……”

    言尤未完,姬小野却自怀间取出一黄绫包着的小筒,冷然喝道:“圣旨到。”

    楼中人骇的霍然站起,只那位青衣客人淡淡坐在桌旁,竟似聋了一般。

    姬小野看了那人一眼,心生疑窦,却也不及理会,向着望江三旗喝道:“还不跪迎圣旨,莫非真的想反了不成?”

    易风面色惨白,哪里料得按察院这次准备如此充足,竟将圣旨也请了出来。圣旨一出,谁人敢抗?只是他心中有个疑问却挥之不去,此时也无从得解,只得回头示意了一下冷五二人,双膝一跪,恭声道:“臣望江郡王府主管易风并一干人等,恭迎圣旨”。

    楼间其它人也跪了下去。

    姬小野环视了四周一眼,道:“本人乃按察院堂官姬小野便是,今趟奉圣谕来边城查望江走盐一事,还望各位大人多多照看。各位请起吧。”说罢上前扶起谢仲歌,笑道:“侍郎大人忧心为国,倒和本院想到一处去了。”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那三位空负一身好武艺,却被这圣旨二字压的不敢动弹的望江高手。

    谢仲歌听他这般讲话,倒似想分己一分现成的功劳,一时倒不知如何应对的好,只得淡淡回道:“堂官说笑了。”

    “如何又是说笑?”姬小野故作嗔怪,忽地面上一冷,吩咐道:“小的们,扣车搜盐。”底下那些兵士好手,方才被冷五一箭,燕七拉弓骇的不敢出头,本就气闷,此时见着己方稳稳地占了上风,不由作一声喊,直扑盐车而去。守在盐车旁的那些伙计,见是上谕拿人,早已是面如土色,哪敢阻拦,在楼上看着的董里州此时早已是颓然坐到了凳上。

    冷五眼瞧着街上那些装盐的麻袋被挑翻了,露出白花花的盐来,心道事已完了,眼中凶色一现,手便扶上了剑鞘。燕七看他动作,也悄悄地吐了口唾沫,润湿了手指,便待引弓大杀一番。

    易风却知道此刻是万万动手不得,一旦动手,就不止是贩私盐这般简单,而是逆旨的大罪,只怕连王爷都难逃此劫,急忙伸出手按在冷五手上。

    姬小野眼看着盐车在握,这赫赫大名的三面旗也是束手无策,不由心觉快慰,暗道不枉了这十来日快马赶路的辛苦了。谢仲歌却在想着,此事一旦大白于天下,只怕那望江郡王一怒之下,又不知会做出些什么事来,朝局却又将不宁了。栖云却冷眼瞧着那天下第一快剑冷五青筋毕露的左手,心中却生出一份悲凉来,心道任你英雄好汉,在那一张黄纸面前,却不得不气短嗟吁。

    正在这大变突发之时,却闻着一人有些惊异地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圣上究竟颁的是何种旨意?”声音不大,却扬扬地荡在街上楼中,清晰无比。

    楼中街上忽然一静。

    姬小野侧脸看着发问之人,季恒凑上来在他耳旁说了句,才知道原来这裹在棉袄里的猥琐之人就是本城的小司兵江一草。他正待喝斥,却闻着江一草不慌不忙的又接着问道:

    “若非明谕,又非口谕,想来是密旨了。按本朝规矩,密旨须于事发地当场诵出。怎的却不见这位大人照章办事?”

    易风见这小官卑职,却是侃侃而谈,忽地心中一动,只觉这天寒地冻中似乎隐约来了一丝暖意,向着楼下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让咱们听大人宣旨。”言罢冷冷地瞧着姬小野。姬小野在众人目光环侍中哈哈大笑,道:“莫非以为本官还敢假传圣意不成?”忽地瞧见那边城小司兵长的有几分面熟,不由一惊,笑意一窒。

    只见他见那黄筒打开,取出一张薄薄的黄帛来,淡淡巡视四周诸人,道:“圣旨到,接旨。”楼间众人第二番跪下。易风眼尖,早已自那黄帛背面瞧见那大红的玺印,只是两头没有盘龙绣,确是密旨模样,胸中一凉,道这最后的念头也是告空了。

    姬小野小心翼翼地将圣旨在自己掌上摊开,念道:“上诰:今查边城一带,走盐之事日见猖厥,传某王亦牵涉其间,为事慎重,特命……”易风等人越听越觉寒气袭身,却忽地没听见下文,抬头望去,却见这位按察院的大堂官,手握上谕,脸上却露出古怪的神情,似在那张纸上见着了什么很荒唐的事情。

    ***

    世新十一年冬。

    京师皇宫。

    刘名看着端坐在金銮黄椅上那少年,见他眉目清秀,却有一股愁意挥洒不去,倒似天下三千烦恼尽在一人面上了。方才殿上朝会散后,他便是这般模样呆呆地坐在龙椅上,一面出神,一面却嘴角不时抽动一下,似是在恶狠狠地诅骂着谁。

    “皇上,还请三思。”

    少年天子忽地醒过神来,轻轻拍了拍椅把,自嘲地笑了笑,鼻尖挤出个极好看的小漪纹来。“想了想,还是算了。你说的对,和那些老朽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嘴里轻轻哼着:“待某日收拾庭院,尽去这稗草乱花……”

    刘名听着皇上还有兴致哼哼小曲,却是心中一宽,小心问道:“那彭御韬?”

    “此人乃大大的忠臣,杀是万万杀不得的。可要放了他,又会惹着麻烦。天天被那几个老头在底下喧哄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皇帝提起朱笔,对着御案上的黄纸愣了愣神,喃喃道:“照先皇规矩办就是了。”

    刘名无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忖道圣上身处深宫,临太后之威,朝上又被那干老臣处处掣肘,若换作一般少年,只怕早已火冒三丈。可偏偏他能忍住少年心性,沉得住性子。想到此节,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皇帝此时也将将搁笔,一抬头便见着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微微笑了一下,心中难免有几丝得意,面上却也不显露出来,淡淡道:“就这么办吧,你去刑部交待一下,明日就不用提上殿来了,省得彭御韬又要冲着那些王公们一顿臭骂,听着也污耳。”

    刘名见两人眼光对上,心道这可是有些不敬,连忙低下头去,沉声应是。忽地想到一桩事,琢磨了一下,还是问道:“前些日子,户部拖欠望江郡黑旗钱粮,郡王府已经告到慈寿宫去了。皇上要不要过问一下。”

    “圣太后自然会处理好她的家事。”皇帝的语气中不禁然带了些揶揄,将手一摆,道:“藩郡之事,又岂能容我插手?”想了想,又觉着这话似乎有些弱了身为天子者的气度,转而言道:“朕那位亲戚在西边不是活泛的很吗?也轮不着我们操心。……用平常人家的辈份讲,望江那位郡王,朕倒应该叫他什么?”

    “皇上乃六合至尊,座前无长。”刘名接着言道:“只是皇上一向教诲臣要近望江,远东都,是以臣才留心了些。看样子皇上心中定有成策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道:“藩郡不可乱,望江犹可期啊。”刘名应道:“望江郡王若能与东都劳亲王互为掣肘,自然皇上就放心些了。只是这些年望江王爷似乎做的有些过,最近有些风传,听闻望江郡正在向西山国走盐,皇上您看要不要下道旨意,点他一下?”

    皇帝听见他语气中有些探询的意思,不由怪怪一笑,道:“西山与吾朝议和已久,盐铁贸易也早就不禁了。既然他河卫东都都能卖盐,望江为何卖不得?太后只顾着自家兄弟发财,难道朕就不能照顾一下她老人家的大侄子?这也是朕的一点孝心嘛……”刘名听见皇上如此口气,哪敢插嘴。

    皇帝面色忽地一冷道:“我倒要看看那位劳亲王连自己儿子都奈何不得,又有何面目在太后面前说三道四。”又觉着似乎有些失态,转而一笑道:“太后宫里昨夜的事,你今天就知道了,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刘名伏首道:“一切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

    皇帝笑了笑,也不言语,十六七岁年纪,笑容中竟带着世故老人的一丝沧桑。刘名偷偷瞧着,竟平空生了些怜悯之意。见左右无事,便欲告退出去。

    正待静静退出御书房门,却听着那少年天子淡淡地声音传了过来。“你现在要常到宫里办事,没个名头终究是不便,朕已经给内务省说了,从明天起,你就先兼着内务丞的职位吧。至于按察院的堂官一职,仍是主职,平日里公务可不能耽搁了。”

    内务省常在皇上左右,乃是最最紧要的地方,行使宫中政务,长官为内务卿,省丞虽然只是第三等的官员,比左右二铺还要低上一级,却也是四品了。刘名现今已是五品的按察院堂官,此时又得了内务丞的职务,按察院实权在手除外,更有了随意进出宫门的特权,叠权重职,颇不合规矩,如此看来倒是皇帝纲外施恩。

    刘名闻得此言,卟通一声跪到地上,颤声道:“谢明主龙恩。”

    皇帝看着他跪在地上谢恩,心道这个答对倒是有趣,硬生生在自己名前加了个明字,虽不合体统,却似乎有所指吧?他心想着自己六岁即位,在奶奶的怀里度过了宫中漫长岁月,现在终于长大成人,再不是那个看着殿堂中黑压压一遍大臣的白胡子迎风而扬会笑出声来的小孩子,也不再是那个一脸怨气地听着圣太后很温柔地教诲,而死不肯出声的莽撞少年了。

    “一代明主?”他摸了摸下颌那将将长出的嫩须,冷冷想着:“那是不客气的。”

    ***

    宫中地方太大,亭台楼阁,朱檐叠宇,实在是让人有些眼晕,新进红人,按察院刘名大人这数月来时常进宫,对道路却依然是有些糊涂。至少在那些太监眼中瞧着就是这样的,不然又何必每次都要奉事处太监得禄送着出去?

    刘名随着得禄身后向宫外行去,这条道路有些迂回,行至一处假山旁,将将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林子挡住了一大段。

    “恭喜刘大人,贺喜刘大人。”此时的得禄面上忽然现出谄媚之意,全不似方才在众人面前那冷冰冰的模样。

    刘名呵呵轻声一笑道:“您太客气了。”说着自袖间取出样物事,递了过去。

    得禄倒不客气,嘿嘿笑了两声接了下来,忽地低声道:“大人既然已经是内务丞官了,那日答应在下的事?”

    刘名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两眼,却也不说话。眼神那难以琢磨的一丝笑意,倒叫得禄有些发毛,只得强笑道:“小的可不敢邀功,只是在奉事处呆地久了,离皇上太远,一颗侍上的心倒有些不安稳。敬事房一向归内务省管着,这还不就是您的一句话吗?”

    刘名却不理会他,却忽地加快了步幅向前走去。得禄有些跟不上,心中一气干脆停在原地,却闻得他从前方送了句话过来:“稍安勿燥。”得禄心中一喜,两脚像耍猴般地轻轻一踏,嘴角大咧,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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